相关链接

首页 >> 时事评论 >> 正文

略论范仲淹反腐败

时间: 2014-08-10作者: 杨国宜来源: 中国范仲淹研究会

    政权的腐败危害极大,关系国家的命运与前途。任何时候有理想、有抱负、有责任心的官员,都不会漠然视之。宋朝著名的政治家范仲淹,自然也不会例外,必然会在反腐败方面作出自己的贡献。

 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一、反腐败是廉政建设的现实需要

 

    然而,我们在他的《文集》中,查到他使用“腐败”一词的频率极低,只有一次。即“两河积谷郡邑,率如京坁,议者谓所积太广,必将腐败。”⑴卷11是指谷物的腐烂败坏,不是政府的腐败。难道宋朝政府不腐败吗?当然不是。

    因为汉语中的“腐败”,原先的意思,从《史记》“腐败不可食”,到《大清一统志》“旧桥腐败,里人撤其木以石甃之。”皆指粮食、器物的腐烂败坏。范仲淹生活的宋代,自然也不例外。直到清末民初,人们才将政府机制、社会风气的不良现象也斥为腐败。例如《樊山续集》“横议者动骂朝官腐败。”《太炎文录》“立宪以来岁才二十,而议员贪叨,丑声外播,腐败已萌于内。”《清史纪事本末》“帝在藩邸四十余年,于人情世态无不洞悉,见当日政治腐败达于极点,慨然思有以整饬之。”可见一般。

    由于时代不同,人们的习惯用语就有所不同。因此,范仲淹笔下虽然没有直接指斥宋朝政府“腐败”,并不说明宋朝政府不腐败。范公《文集》中提到当时吏治腐败的言论甚多,我们把它归纳为以下几点。

   第一,“三冗”严重,财政困难:范公在《与省主叶内翰书》中说:“八九十年间,朝廷全盛,用度日滋,増兵颇广,吏员加冗,府库之灾,土木之蠧,夷狄之贪,水旱之患,又先王食货之政,霸王之略,变通之术不得行于君子,而常昵于群吏,则天下之计宜其难矣。”⑴卷9大意是说:宋朝建国已经八九十年,度过了它的全盛期,现在政府的冗费太多、冗兵太多、冗官太多。加之各种自然灾害频繁,辽夏岁币日增,真是难于应付。以致想要施行的经济措施、王霸之略、变通之术都不能开展,碍于“群吏”的掣肘,实在是寸步难行啊!可见“三冗”现象及其造成的影响,已经很大很坏了,不容忽视。

   第二,特权太多,影响极坏:三冗中的冗官,既是腐败的主要表现,又是造成腐败的重要原因,值得特别注意。冗官为什么很多?危害为什么特大?范公明确指出这是制度上存在问题。宋朝政府制订了一系列“恩逮于百官者惟恐其不足”的政策,官员的选拔、任用、升迁等等都向当权官僚们倾斜,什么恩荫法、磨勘法不一而足。做官凭“选举”,实际不严,漏洞很多。一人得官,不仅本人终身受惠,而且荫及子孙。升官不论好坏,只看年资。“官有定制,不欲动摇,故知县两任例升同判,同判两任例升知州,奈何在下之时饰身修名,邀其清举。居上之后志满才乏,愆于素持,止能偷安,未至覆餗。故贤愚同等,清浊一致。”⑴卷8而且为了保持稳定,“朝廷以黜陟郡长为难。”⑴卷8冗官自然越来越多,怎能不腐败呢!。

    第三,素质不高,官风不正:不作为是政权腐败的另一表现:范公在《上执政书》中又说:“今之县令循例而授,多非清识之士。衰老者为子孙之计,则志在苞苴,动皆徇己。少壮者耻州县之职,则政多苟且,举必近名,故一邑之间,簿书不精,胥吏不畏,徭役不均,刑罚不中,民利不作,民害不去,鳏寡不恤,游墯不禁,播艺不増,孝悌不劝。以一邑观之,则四方县政如此者,十有七八焉。”⑴卷8只会做官当老爷,不给老百姓办好事的情况,非常普遍。

    第四,贪图富贵、忙于搞钱:范公说:“观今之郡长鲜克尽心,有尚迎送之劳,有贪燕射之逸,或急急于富贵之援,或孜孜于子孙之计,志不在政,功焉及民,以狱讼稍简为政成,以教令不行为坐镇,以移风易俗为虚语,以简贤附势为知几,清素之人非缘嘱而不荐,贪黩之辈非寒素而不纠,纵胥徒之奸克,宠风俗之奢僭,况国有职制,禁民越礼,颁行已久,莫能举按,使国家仁不足以及物,义不足以禁非,官实素餐,民则菜色,有恤鳏寡则指为近名,有抑权豪则目为掇祸,苟且之弊积习成风,俾斯人之徒共理天下,王道何从而兴乎。”⑴卷8大意是说地方官员们很少尽职尽责,送往迎来、吃喝玩乐,心思没有用到正道上,那能为老百姓办好事呢!只要案件稍少就夸口“政成”,明明是“教令不行”却自诩为“坐镇”。把“移风易俗”作为“虚语”,他们怠慢贤德趋炎附势,素质高尚者没有关系得不到推荐,贪赃枉法者若有后台就能不被检举。他们纵容胥吏胡作非为,把社会风气搞的乌烟瘴气。国家的法令虽然颁布已久,但无人举按,不能禁非。当官的只吃饭不干事,老百姓没饭吃靠野菜充饥。这种“苟且之弊”已经成为“风气”,若不及时进行整顿,“王道之兴”就没有指望了。

   第五,墨守成规,不思改革:当时官场形形色色的腐败现象,危害极大,后果十分严重,可是当权者仍然因循守旧,抱着祖宗之法不变,苟且偷安过日子。例如,官吏的选拔,就长期按陈规陋习搞,“比年以来不知选择,非才贪浊老懦者一切以例除之,以一县观一州,一州观一路,一路观天下,则率皆如此。其间纵有良吏,百无一二。”因而地方官吏腐败透顶,“是使天下赋税不得均,狱讼不得平,水旱不得救,盗贼不得除。”⑴卷8政务不行的情况十分普遍。个别十分腐败官员劣迹昭著,民愤极大,难以掩盖,朝廷发现后也加以惩处,但毕竟只是少数,“近年诸处郡长以赃致罪者数人,皆贯盈之夫,久为民患。如此之类至终不败者,岂止数人而已乎。”⑴卷8大多数仍然逍遥法外,民众很不满意。这种不思改作,不加整顿的时间越长,范围越大,民心不稳,后果就会更为严重,就会出现社会不安。“民既无所告诉,必生愁怨,而不思叛者未之有也,民既怨叛,奸雄起而収揽之,则天下必将危矣。今民方怨,而未甚叛去,宜急救之。”⑴补卷1

    如此严重的吏治腐败,当然不容忽视。特别是范公,与一般官员不同,素怀忧国忧民之心对腐败现象痛心疾首,绝不会漠然视之。他对治理国家怀有强烈责任心,认为自己既然粗闻圣人之道,知忠孝可以奉上,仁义可以施下,功名可存于不朽,文章可贻于无穷,莫不感激而兴”,⑴卷8就应该“慨然有益天下之心,垂千古之志。”⑴卷8就要执着地想方设法促其实现。

    于是,他从入仕当官的那一天起,就一方面尽职尽责、清廉自守,以自己的实际行动反腐倡廉,作出显著成绩,赢得了各方面的好评。同时,又不断向朝廷上疏,揭示吏治腐败的实况,请予整顿。从范公《文集》中可以找到不少,主要有:乾兴元年(1022)《上张右丞书》,天圣三年(1025)《奏上时务书》,天圣五年(1027)《上执政书》,天圣八年(1030)《上资政晏侍郎书》,天圣八年(1030)《上时相议制举书》等等。这些反映吏治腐败情况,请求务必抓紧时机,及时予以整顿改革,以免导致民众不满、社会不安和政权不稳的意见,终于引起朝廷的重视。

 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二、反腐败的方案切中时弊

 

    庆历三年(1043),执政二十多年的老宰相吕夷简身体有病,言官指责他“谋身忘公,但为私计”,以致“奸邪不败,习以成风”。仁宗皇帝也想有所变革,便接连三次改组内阁,形成了新的领导班子:宰相(章得象、晏殊)、枢密使(杜衍)、参知政事(贾昌朝、范仲淹)、枢密副使(韩琦、富弼)、权三司使(王尧臣)。这次内阁大换班的特点是启用新人,仁宗对范、韩、富等人格外器重,杜衍初登宰执对新人也抱有好感。章、晏虽是老一辈政治家,思想上与吕夷简共识更多,但这时在朝堂议事,经常听到的是参知政事和枢密副使的意见,自己也就不便多说了。于是,范仲淹《答手诏条陈十事》得到仁宗皇帝的首肯,后又概括成《再进前所陈十事》,⑵卷上形成了一个相当全面的反腐倡廉的改革方案。让我们先将《十事》的原文摘要如下:

   一曰明黜陟:将以约滥进,责实效,使天下政事无不举也。

   二曰抑侥幸:将以革滥赏,省冗官也。

   三曰精贡举:将以正教化之本,育卿士之材也。

   四曰择官长:将以正纲纪,去疾苦,救生民也。

   五曰均公田:既使丰足,以责廉节,百姓受赐也。

   六曰厚农桑:将以救水旱,丰稼穑,强国力也。

   七曰修武备:为四方无事,以宁邦国也。

   八曰减徭役:庶宽民力也。

   九曰覃恩信:放先朝欠负,以感天下之心也。

   十曰重命令:为重其法以行天子之命也。

    不难看出《十事》的范围很广,它涉及到三个方面。六、八两条属于经济方面,为减轻农民负担、发展农业生产,目的在于富国。第七条属于军事方面,为加强军队训练和武器装备,目的在于强兵。其他各条都属于政治方面,为整顿吏治,反腐倡廉,改革不合理的规章制度,限制特权,加强政府机构的管理,目的在于提高行政效率,强化国家机构。总的看来,范公新政《十事》的重点,确实是在于“反腐败”,是一个相当全面的廉政建设方案。

范公反腐败绝非无的放矢,而是对症下药,针对性极强。

   一是针对官僚制度方面的腐败:例如,所谓精贡举”,就是针对当时选拔人才的科举制度中,学非所用,考场舞弊,选举不公等现象,要求考生德行无亏,学识切用,堵塞考试漏洞,循名责实,选出真正的人才。所谓抑侥幸”,就是针对官僚子弟享受恩荫、任子特权,从职务、地区和时间方面加以限制,避免冗滥。所谓择官长”,就是针对荐官用人方面,任人唯亲,不负责任的现象,提出长官负责、层层推荐,追究责任的措施。所谓均公田”,就是针对官员俸禄之外的待遇不均,例如“职田”的分配就很不公平,致使一些人以不能“自养”为借口,作出违法乱纪贪污的事情,因此应该采取措施,“请均其入”,“然后可以责廉洁,而不法者可以诛废矣。”所谓明黜陟”,就是针对“磨勘法”论资排辈升官的弊病,实行注重实效的考绩法。派按察使到各地视察,发现不能尽职尽责、违法乱纪者,进行严厉惩处。

    二是针对政府机制方面的腐败:所谓覃恩信”,就是针对朝廷减免百姓负担的《恩诏》,每每被地方政府官员扣压,未能落实“惠及于民”,老百姓对朝廷不信任。因此必须派员分赴各地检查,考其实际落实施行,有不遵照旨令执行者,严加惩处。所谓重命令”,就是针对当时政府的法令经常改动,“轻于下令,轻于追改”,以致百官玩忽功令,百姓缺乏信任。今后出令前,必须由宰执和有关部门“仔细参详,精心考核”,时机可行,方得“颁诏”,不再轻易更改。以便认真贯彻执行,提高行政效率。

范公改革弊政的方案针对性极强,完全是根据病体实际情况开出的药方,可谓“切中要害”,应该是必要而可行的。但是      

 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三、反腐败的进程遭遇严重阻力

 

    范公为政,是有抱负、有见解、有计划、有步骤,更有切实执行的胆略。他对腐败现象痛心疾首,因而锐意改革,由于得到仁宗的信任与支持,朝野上下大多寄予厚望。据《续资治通鉴长编》等书记载:“上方信向仲淹等,悉用其说。当著为令者,皆以诏书画一,次第颁下。独府兵,辅臣共以为不可而止”。⑶卷143具体时间,第一条明黜陟,在庆历三年(1043)十一月壬戌。第二条抑侥幸,在十一月癸未试馆职,丁亥减任子。第三条精贡举,在明年三月乙亥施行。第四条择官长,在十月丙午。第五条均公田,在十一月壬戌。第六条厚农桑,在十一月七日。第八条减徭役,在明年五月己丑。第九条覃恩信,在五月辛巳后。第十条重命令,在明年五月十二日。⑶卷143可见范公反腐败的“新政”,除个别例外大都陆续施行。

    范公的新政,既然目的在于反腐败,就必然要对旧政进行必要的整顿和改革,必然要触犯原来某些特权阶层的既得利益,使他们感到很不愉快。例如,磨勘法和恩荫法已经施行了七八十年,靠此两法起家的达官贵人和功臣之家,人数很多,分布于中央和地方各级政府的要津,官官相卫,形成势力极大的阀阅,现在要限制他们的特权,自然会千方百计加以阻扰。又如,新法进士考试改变以“诗赋定高下”的老办法,为“先考策论定去留”,使习惯老办法的人借口“诗赋以声病杂犯,易为去留,若专取策论,必难升黜”,“所以自祖宗以来,未能猝更其制。”⑶卷164又如,新法规定官员的升迁,必须要一凭其业绩,二有清望官的保任,绝了“贤愚混淆,廉贪无别”,“论资排辈,坐登升官”的老路,使某些人借口“适长奔竞,非所以养士廉耻也,望酌祖宗旧规,别定可行之制。”⑶卷154总之,选举之法严,幸进之途塞,旧时的特权受到了限制,他们哪能轻易放弃,自然会寻找种种借口,直到抬出祖宗旧法进行阻扰,是不奇怪的。

    范公新法之所以遭遇阻力,还可以从自己方面找原因,其出发点固然是正确的,是忧国忧民,是反对腐败,是整顿吏治,是反腐倡廉,一切很好。但从可行性方面看来,思考得可能就少了一些,至少对形成腐败的历史原因和现实基础摸得不透,对反对派的实力估计不足。从而其改革方案就可能带有更多的“理想”色彩,理想不能说不好,但执行起来确实会遭遇困难。何况,范公的方案也许确实还存在某些考虑不周的地方呢!例如,其“修武备”一项,看到宋代募兵制某些腐败现象,便欲恢复唐代的府兵制,就显然有些脱离实际,不可能行得通。又如,为了“精贡举”,重德行,竟然建议取消行之有效的糊名制,就可能增加负面影响。又如,施行中如若操之过急,也可能树敌过多,增加了自己的麻烦。等等。总之,理想的色彩越浓,要求过高,执行过急,使天下官吏人人自危,阻力就会越大,就越难实现。这个中的缘由,是不难理解的。

    大概正是由于如此,史书便出现了这样的记载:范公反腐败“规模阔大,论者以为难行。及按察使多所举劾,人心不自安;任子恩薄,磨勘法密,侥幸者不便;於是谤毁浸盛,而朋党之论,滋不可解。”⑶卷150于是,朝廷领导班子对新政的态度便出现了微妙的变化,与范公关系密切的宰相晏殊被排挤出知颍州,真心协助范公的只有次相杜衍和枢密副使韩琦、富弼,至于宰相章得象、参知政事贾昌朝,思想本来就与吕夷简靠得近,这时更遇事暗中阻扰,俟机发难。

    对新政的流言蜚语,越来越多,领导班子再不同心协力,坚持整顿改革的路线,问题可能就会更大。欧阳修及时上了《论乞主张范仲淹、富弼等行事扎子》:“臣闻自古帝王致治,须待同心协力之人。陛下旣已倾心待之,仲淹等亦又各尽心思报,上下如此,臣谓事无不济。中外大臣且忧国同心,必不相忌而沮难。”如果真能如此,反腐倡廉的整顿还是很有希望的。“然臣所虑者,仲淹等所言,必须先絶侥幸,因循姑息之事,方能救数世之积弊,如此等事皆外招小人之怨怒,不免浮议之纷纭,而奸邪未去之人,亦须时有谗沮,若稍听之,则事不成矣。”⑷卷101遗憾地是欧阳修无力回天,他所担心的事还是出现了,反对派不断制造种种谣言和事端,主要有:

   宗亮贪污:滕宗亮是范仲淹的好友,同年进士,同在西北边防效力。反对派见范公回朝主持新政反腐败,于是利用滕宗亮鸡毛蒜皮的小事,说他“滥用公使钱”就是贪污,数量巨大达十六万之多,影响很坏,必须严惩。其实,公使錢是宋朝政府给各路、州、軍及刺史以上官员,用为宴请及馈送过往官员的费用,相当于后来的招待费。使用管理规定不严,可以“私以自奉”,做买卖赚钱,“以供享劳宾客军师之用”,都是可以的。监察御史梁坚对他弹劾显然别有用心,范仲淹多次上书,力辩宗亮清白,说“梁坚弹奏滕使过钱十六万贯,有数万不明。及置狱研穷,才用三千余贯,复有所归,无分毫入已。是未见贪吏之状也。”⑴卷5御史中丞王拱辰则坚持必须惩办,并以辞职相威胁,仁宗只好降滕宗亮知岳州了事。

   按察苛虐:派转运使按察州县官吏,是范公整顿吏治的重要措施,也遭到反对派的攻击。监察御史刘湜言:“转运使掎摭州县,苛束官吏。”刚被王拱辰推荐为监察御史里行的包拯,于庆历四年(1004)七、八月,连上两疏《请不用苛虐之人充监司》⑸P25,P27说:“臣窃见诸道转运司,自兼按察及置判官以来,体量部下官吏章疏相继,颇伤烦碎,遂使天下官吏,各怀危惧”。欧阳修认为他们并无多少事实根据,在《论台官上言按察使状》说:“臣欲乞圣慈令两府召台官上言者至中书,问其何路按察之人,因挟私怒,苟有迹状,乞下所司辨明,若实无人,乃是妄说。”⑷卷107究竟有无其人呢?正史似无记载,只《东轩笔録》卷十三记载说:“庆历中,沈邈、薛坤为京东转运使,欲尽究吏民之情,乃取部吏四人,尚同,李孝先,徐九思,孔宗旦,侦伺一路,而四人怙权,颇致搔扰,时谓之山东四伥。王绰、杨纨、王鼎皆为转运按察,尤苛暴虐,时谓之江东三虎。”这是往改革派官员的脸上抹黑,说他们如狼似虎,“仁宗知其事,下诏戒勑”,把他们罢官,反对派的目的达到了。后来包拯又上疏请求起用薛绅、王绰、杨紘、王鼎等人,⑸P67事实证明这些人并无大错,反对派当时的用心和手法,便昭然若揭了。

   保州兵变:庆历四年八月五日,保州云翼军都监韦贵借口保州通判石待举“减削军粮”,激怒士兵,据城作乱。但据司马光《涑水记闻》卷4的记载“天章阁待制张昷之为河北都转运使,保州界河巡检兵士常以中贵人领之,与州抗衡,多龃龉不相平,州常下之,其士卒骄悍,粮赐优厚,虽不出巡徼,常廪口食。通判石待举以为虚费,申转运使罢之。士卒怨怒,遂作乱。”⑹卷4可见,石待举针对中贵人属下巡检兵过去虚报冒领的费用,进行改革,完全是合理的,而且经过转运使的批准,没有任何错误。兵变的性质,应该是“骄兵作乱”。消息传来,朝廷大惊,改革派一致认为要认真处理,严肃对待,立即派富弼、田况、欧阳修等大臣调集大兵前往处置。保守派却别有用心地歪曲真相、制造谣言,偏袒叛乱分子,攻击改革派。叛军首领韦贵原本是外戚刘从德的家奴,现在是中贵人沿边都巡检杨怀敏的部下,杨怀敏给仁宗打小报告,说城中叛军扬言“得张昷之头,我当降”,仁宗信以为真,当即派中使奉剑前往军中,要斩张昷之的头。幸好此事被在前线的富弼知道了,当即辨明叛军并无此语,方免错杀无辜。围城近一月,到九月三日,叛军接受了招安。十多年前我写过一篇《庆历新政和保州兵变》,认为这次兵变是“一场由少数派挑起的,旨在反对新政改革措施的、煽动部分骄兵作乱的闹事行动”,⑺范公反贪污的改革,受到严重的干扰和打击。这里不再多说。

   废立谣言:石介曾向富弼建议,“行伊周之事”,要像伊尹、周公辅助成王那样,作留名青史的名臣。保守派夏竦怨恨石介申斥过自己,便欲利用此事倾倒富弼,遂使女奴模仿石介的笔迹,改“伊、周”为“伊、霍”,要富弼行西汉权臣霍光废立皇帝的故事,伪作石介为富弼撰写《废立诏草》,故意“飞语上闻”。这种毫无根据,没有可信价值的谣言,仁宗虽然不信,但谣言满天飞,也是可能杀人的。于是,“仲淹、弼始恐惧,不敢自安於朝”,⑶卷150不能不小心谨慎了。

   奏邸之狱:进奏院,是管理朝廷文书收发的。担任“监进奏院”的苏舜钦是范仲淹推荐的,又是宰相杜衍的女婿,同属改革派。适逢“赛神会”,苏舜钦按惯例将院中积存的折封废纸卖钱,设宴招待宾客,有个保守派未能与会,引起不满。御史中丞王拱辰便指使属下弹劾,说他们贪污公款,大吃大喝,邀妓女陪酒,口出狂言,不敬周孔。仁宗闻知大怒,连夜派宦官拘捕参加宴会的人士,交开封府劾治,受处分的达十二人之多。王拱辰得意忘形地说:“这下给我一网打尽了。”⑶卷410

   朋党之争:“物以类聚,人以群分”,政治生活中出现朋党是不奇怪的。问题是朋党中的人,其政治信念何在?其道德人品如何?人们固然可以用忠奸、正邪、君子小人来划分,但又缺乏实际操作的可行性,人们的表象行为复杂多变,一时间哪能划分得准确清楚呢?正如人们常说“周公恐惧流言日,王莾谦恭下士时,若使当时身便死,一生真伪有谁知?”何况,奸邪小人之党,结党营私,贪污腐败,败坏吏治,危害国家利益,固然有所不容。而忠正君子之党,只顾行为端正,民望大增,对封建皇权也未尝不是一种潜在的威胁。因此,历代封建统治者莫不以朋党为戒。即或你是正人君子,也无须斥责对方是奸邪小人,让时间和事实来证明好了。可是,范公的改革派对这个问题的认识,并不十分清楚。早在景佑三年(1036)范公上《百官图》指斥宰相吕夷简,被诬为“朋党”贬知饶州,蔡襄作《四贤一不肖》诗,称赞范仲淹、余靖、尹洙、欧阳修,斥责告密的高若讷。似乎出了气,但也产生了负面影响。范公新政刚开始,石介又作《庆历圣德诗》云:“众贤之进,如茅斯拔,大奸之去,如距斯脱。”又曰:“神武不杀,其黙如渊,圣人不测,其动如天。”范拊股谓韩曰:“为此怪鬼辈坏之也。”韩曰:“天下事不可如此,必坏。”⑻卷上后来,欧阳修又上《朋党论》:“为人君者,但当退小人之伪朋,用君子之真朋,则天下治矣。”⑷卷17凡此,皆可能引起反对派的忌恨,找到可资攻击的借口。果然,右正言钱明逸就根据章得象的意图,奏言富弼“更张纲纪,纷扰国经,凡所推荐,多挟朋党,心所爱者尽意主张,不附己者力加排斥,倾朝共畏,与仲淹同”。⑶卷154又通过内侍蓝元震向仁宗上疏言:“范仲淹、欧阳修、尹洙、余靖,前日蔡襄谓之四贤。斥去未几,复还京师。四贤得时,遂引蔡襄以为同列。以国家爵禄为私惠,胶固朋党,苟以报谢当时歌咏之德。今一人私党,止作十数,合五六人,门下党与已无虑五六十人。使此五六十人递相提挈,不过三二年,布满要路,则误朝迷国,谁敢有言?挟恨报仇,何施不可?”⑶卷148如此之类的话,仁宗听的多了,不能不有所怀疑。

   仁宗遂于四年十一月下诏:“朕闻至治之世,不为朋党”,可是现在“承平之弊,浇兢相蒙,人务交游,家为激讦,更相附离,以沽声誉;至或阴招贿赂,阳托荐贤。”以致于“属文之人,类亡体要,诋斥前圣,放肆异言,以讪上为能,以行怪为美”,⑶卷153对朋党表示极大不满。范公反腐败的吏治整顿,遂陷入了难以继续的危机。

 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四、高风亮节,名垂青史

 

    封建时代的政治改革,很大程度上依靠皇权的支持,一旦有所变化,其前途是难以肯定的。范仲淹反腐败的吏治整顿,遭遇反对派的严重阻扰,既然仁宗皇帝的意志也出现了怀疑和动摇,那又何必贪图官位,恋栈不休呢!

  1,急流勇退,退而不休

范公是一个为国为民的有志之士,希望在反对腐败,整顿吏治方面做点有益的事情,决不会贪图禄位。明智之士,高风亮节,可行则行,不可则止。他看出仁宗的态度既然那样,便上书表白“臣自知孑孑惴惴,非将相之才,岂了大事,但国家急难之际,边鄙乏人,臣以事君之心,虽知屡困,日勉一日,俟将帅得人,臣即引退丘园咏歌太平,虽多难之夫,有全归之乐,此臣之所期也。”⑴卷16后又《奏乞罢参知政事知边郡》,⑵卷下皆不允。“适有边奏,仲淹固请”,乃于庆历四年(1044)六月带着“参知政事”的头衔,去宣抚陕西、河东。

范公离朝后,退而不休,河东之行走遍了与辽、夏交界的许多州县,在麟州(陕西神木北)招集流亡,放宽政策,废除专卖。在代州(山西代县)招集“蕃汉归者数千户,减戍兵万人”⑶卷152。在汾州(山西汾阳),妥善处理了老百姓的冤案。在并州(山西太原)对老友郑戩募民垦辟,计口授田,增筑城堡,巩固边防的作法颇为赞赏。秋去冬来,范公知道他离朝后,政治局势又发生了不小变化,以反贪污为中心的吏治整顿,已经难以继续进行下去,便请求罢除他参知政事的职位,专任陕西一郡。报告上去了两个月,才于庆历五年(1045)正月批准为知邠州兼陕西四路沿边安抚使。一年后,调知邓州。后来,又知杭州、知青州。这时,范公虽已年迈,身体多病,但每到一地仍秉承其忧国忧民之心,造福一方,作了许多好事。最后,在皇佑四年(1052)死于去知颍州(安徽阜阳)的路上(徐州),真可谓“鞠躬尽瘁,死而后已”!

  2,五敢精神,垂范后世

范公的庆历新政,是以反腐败为重点的吏治整顿,虽然由于众多原因被迫中止,但在历史上有着重要的意义与影响。他与一般传统士人“穷则独善其身,达则兼善天下”的理念不同,他抱着“忧国忧民”之心,积极“入世”,不管在朝在野,或进或退,都要有益于天下。因此人们称赞他“忠义满朝廷,事业满边隅,功名满天下”。⒀他之所以能做到这样,我认为是他具有别人难以做到的五敢精神:

  一、敢于谏诤帝王:范公素以“敢言”著称,其精神是“理或當言,死无所避”,⑴卷15具有“宁呜而死,不黙而生”⑴卷1的决心。因此“每睹诏令之下,或有非便,必极力议论,覆奏不已,期于必正”。⑴卷16例如,仁宗大兴土木,建造宫殿;他便上书朝廷,“破民产,非所以顺人心,合天意也”⑴补卷2直陈其弊端和危害,引起仁宗的重视和警醒,立即停止了修建。又如,江淮京东地区遭灾,他请及时派员赈济,未得答复,就愤然质问:“宫掖中半日不食,当如何?今数郡艰食,安可置而不恤?”⑶卷112甚至皇帝母子、后妃之间有损国家利益的私事,他也毫无顾忌地提出批评。曾因忤章献太后之旨,贬河中。后又率谏官伏阁争废郭后,忤帝意,贬睦州。范公虽因此贬官,但他并不后悔,人们也认为他作的对,是“极光”、“更光”的事。⑼卷上

  二、敢于表达民情:封建社会的统治者喜欢“盛世”,官员们报喜不报忧,即或怨声载道、哀鸿遍野,也要描绘成一片歌舞升平的大好景象。否则就是“无能”、就是“危言耸听”,就是给皇帝脸上“抹黑”。说真话,是有危险的。范公不然,秉其忧国忧民之心,无所畏惧,经常把民间的真实情况向上级反映。在作“监泰州西溪镇盐仓”的小官时,就把他所了解到的“穷荒絶岛人不堪其忧”的情况,向上级反映。⑴卷8在作大理寺丞时,又希望“皇帝推不忍之心,常戒百官勿為苛酷”。⑴卷7丁母忧居家,仍以“民忧”为重,“冒哀上书言国家事,不以一心之戚,而忘天下之忧,庶乎四海生灵长见太平”。⑴卷8在《上资政书》中说:“今天下民庶而未富,士薄而未教,百司之纲有所未振,赏罚或有所未一,恩信或有所未充”,应该注意,进行改革。⑴卷8在《上时相议制举书》中,反映当时科举考试选拔人才方面的问题很多,“文章以薄,则为君子之忧。风俗其坏,则为来者之资。”请求务必抓紧时机,予以改革。⑴卷9

  三、敢于指斥权贵:封建社会的朝政腐败,往往是权贵们长期霸占职位,作威作福的结果。人们畏之如虎,敢怒不敢言,讨好尚恐不及,指斥也就不多了。范公与一般人不同,他疾恶如仇,富弼称赞他“立朝益务劲雅,事有不安者,极意论辩,不畏权幸,不蹙忧患,故屡亦见用,然每用必黜之,黜则欣然而去,人未始见其有悔色。”⑽例如,宰相吕夷简是执政二十多年的权臣,范公见他利用手中权力,徇私舞弊,拉帮结派,政要“多出其门”,便上《百官图》揭露他用人的老底,说这样的人岂能完全信任。吕夷简不高兴,遂对皇帝说:“仲淹迂阔,务名无实”。仲淹闻之,继续揭露说:“臣恐今日出现西汉张禹那样坏陛下家法的人”。夷简便声称:“仲淹越职言事,离间君臣,引用朋党”。仲淹毫不畏惧,继续申辩,被落职罢官知饶州。⑾卷5有一次,范公发现一个“内侍怙势作威,倾动中外”。内侍就是宦官,是在皇帝身边服务的,谁也不敢惹的贵人。但范公不怕,抗疏列其罪。疏上之后,便将家中所藏可能被上纲上线、罗织罪名图书,全都焚毁。并告戒其子说:“我上疏言斥君侧小人,必得罪以死,我旣死,汝軰勿复仕宦,但于坟侧教授为业”。⑿卷1他知道与权贵们作斗争,后果难测,仍然不怕牺牲,坚持正义。幸好,这次范公的奏疏得到皇帝的嘉纳,为非作歹的内侍被罢黜了。

  四、敢于惩贪倡廉:范公对吏治的整顿,一方面对重要岗位的官吏进行任职考核,对庸碌、无能、腐朽之辈依照条例严肃处理,主事刻薄、惯于搜刮民财的贪官污吏严惩不贷,虽属皇亲国戚,也是只看政绩不重关系,该撤的撤,该查的查,决不手软。史称范公“锐意天下之事,患诸路监司不才,公取班簿,视不才监司,毎见一人姓名一笔勾之,以次更易。富公谓公曰:公则是一笔,焉知一家哭矣!公曰:一家哭,何如一路哭耶?遂为罢”。⑾卷5另一方面又选贤任能,把那些精明能干、正直清廉的官吏提拔到重要位置上来。他在西北边帅时,在《奏边上得力材武将佐等第姓名事》中,一次就举保了狄青、王信等15人。任参知政事不久,又保举了杜杞、章岷等10人。⑵卷下范公推荐用人坚持标准,实事求是,不杂个人恩怨,不肯推荐石介作谏官,就是明显的例证。滕宗亮被人诬告贪污,他多次上书辩白,并以自己的官职力保其清白。为反腐倡廉作出了榜样。

  五、敢于不谋私利:范公“不以富贵屈其身,不以贫贱移其心”,⑴卷8“有客淳且狂,少小爱功名,非谓钟鼎重,非谓箪瓢轻,素闻前哲道,欲向圣朝行。”⑴卷1“志意苟天命,富贵非我望”。⑴卷2他为官请正高洁,称赞“轻财尚施,不为私积”,⑴卷12从不受遗。在生活上,治家严谨,十分俭朴,“非宾客不重肉,妻子衣食,仅能自充,而好施予。置义荘里中,以赡宗属泛爱,乐善士人多出其门下,虽里巷之人,皆能道其名字。死之日,四方闻者莫不嗟惜!”⑶卷172他平时居家不吃两样荤菜,只要温饱就行了。“老夫屡经风波,惟能忍穷,故得免祸。”⒁他教育子孙保持节俭,不要贪图富贵。到了晚年,没有把他一生的积蓄留给子孙,而是广置义庄、义田和义宅,用来赈济穷苦群众。

  范公反腐败的吏治整顿,虽然限于历史条件,未能取得完全的胜利,但有此五敢精神,也是足堪后人永远怀念和学习的。

 

  参考文献:

⑴范仲淹,范文正集,四库全书本

⑵范仲淹,范文正奏议,四库全书本

⑶李焘,续资治通鉴长编,四库全书本

⑷欧阳修,文忠集,四库全书本

⑸杨国宜,包拯集校注,1999年,黄山书社本

⑹司马光,涑水记闻,四库全书本

⑺杨国宜,庆历新政和保州兵变,《天府新论》1993年第4期

⑻宋人,枫窗小牍,四库全书本

⑼释文莹,湘山野录,四库全书本

⑽富弼,范文正公仲淹墓志铭,名臣碑传琬琰集中巻,四库全书本

⑾陈邦瞻,宋史纪事本末,四库全书本

⑿王得臣,麈史,四库全书本

⒀钱公辅,义田记,范文正公集,附录,四部丛刊本

⒁楼钥,重建文正范公祠記,范文正公集,附录,四部丛刊本